王维的一生,看过很多风景。 他看过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、“杨柳渡头行客稀,罟师荡桨向临圻”,也体会过:“回看射雕处,千里暮云平”、“际晓投巴峡,馀春忆帝京”。 当他写道: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”——已是一位接近60岁的老人。这是王维创作于唐肃宗时期的晚年作品《终南别业》中的一句,此时的他终于放弃了少年的轻狂和中年所经历的世间浮华,将自己的日子过得跟水一样平淡。 他不再“忙”了,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水边漫步,或者坐着看会儿云朵、到深山去逛会寺庙。在与山林、湖水独处的这些时光,他依然还保持着画画、写诗和弹琴的习惯,这好像他用很长的时间调制、酝酿成了一种酒,每日醉在其中,酒的主要成分是时间。 中岁颇好道,晚家南山陲。 兴来每独往,胜事空自知。 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。 偶然值林叟,谈笑无还期。 ——在《终南别业》这首诗的第一句,他交代了自己此时的处境:人过中年后,开始迷上佛教,到了晚年时在南山脚下安了家。王维晚年的这个家,就安放在终南山山麓的辋川,即今日陕西省蓝田县的辋川镇,距离县城15公里左右。 位于终南山东部、秦岭北麓的这个地方,在王维的时代水系发达,草木茂盛,泉水、瀑布随处可见,在其中的欹湖周围,山间有数条溪流注入湖中。如果站在高山上俯瞰,这些溪流和欹湖构成了一个车轮和辐条相连的形状,古人将车轮外部的圆框称为“辋”,辋川因此而得名。 据说王维40岁左右从宋之问手上购得了辋川一处别墅,在此幽居山林,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。从他《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》一诗,我们可以窥见王维闲居于此的日常生活: 寒山转苍翠,秋水日潺湲。 倚杖柴门外,临风听暮蝉。 渡头余落日,墟里上孤烟。 复值接舆醉,狂歌五柳前。 这首诗最后一句用了两个典故,接舆指春秋时期楚国人陆通先生,陆通字接舆,他为了不去做官而装疯,被世人称为“楚狂”,汉刘向在《列仙转》中提及:“陆通者,云楚狂接舆也。好养生,食橐卢木实及芜菁子。游诸名山,在蜀峨嵋山上,世世见之,歷数百年去。”;五柳先生,则是陶渊明,在诗中王维将裴迪比为陆通,而自比拟为陶渊明。 除了诗歌外,在王维给裴迪所写的这封信件中,更是详尽地描写了自己在辋川的生活片段: 近腊月下,景气和畅,故山殊可过。足下方温经,猥不敢相烦,辄便往山中,憩感配寺,与山僧饭讫而去。 北涉玄灞,清月映郭。夜登华子冈,辋水沦涟,与月上下。寒山远火,明灭林外。深巷寒犬,吠声如豹。村墟夜舂,复与疏钟相间。此时独坐,僮仆静默,多思曩昔,携手赋诗,步仄径,临清流也。 当待春中,草木蔓发,春山可望,轻鲦出水,白鸥矫翼,露湿青皋,麦陇朝雊,斯之不远,倘能从我游乎?非子天机清妙者,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。然是中有深趣矣!无忽。因驮黄檗人往,不一,山中人王维白。 自称山中人的王维,此时在文学创作上达到了另一新的高度。在《山居秋瞑》中他写下了:“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”这样的千古名句。他将在此地与裴迪唱和的二十首诗,整理成《辋川集》,在序言中描述称:余别业在辋川山谷,其游止有孟城坳、华子冈、文杏馆、斤竹岭、鹿柴、木兰柴、茱萸泮、宫槐陌、临湖亭、南垞、欹湖、柳浪、栾家濑、金屑泉、白石滩、北垞、竹里馆、辛夷坞、漆园、椒园等,与裴迪闲暇,各赋绝句云尔。 在《新唐书·文艺中·王维传》中对辋川的记载是:“地奇胜,有华子冈、欹湖、竹里馆、柳浪、茱萸沜、辛夷坞,与裴迪游其中,赋诗相酬为乐。” 如今,王维所徜徉的这些景点早已物是人非。但我们依然可以从一些画作中感受到当年光景。王维当年在清源寺壁上画《辋川图》原作,因寺被毁,原画早已不存。但王维的辋川图不断被后人临摹、仿效。在王维为辋川留下的这些诗句之外,辋川这些景色一直弥漫在一千多年的中国绘画档案中。 历代后人都对这幅画充满了虔诚的敬仰之心。元代人评价说:“其画《辋川图》,世之最著也”。 题图画为《辋川图》唐人摹本局部,画面中的这处庄园背靠群山,面前临湖,如果得来看望,需要乘船方能进入。搜藏于日本圣福寺的这幅《辋川图》摹本,与美国西雅图搜藏的摹本类似,山体青绿著色,山石多勾斫,少皴擦,整体悠然超尘。这幅尚存唐人气息的辋川图,应是目前相对最为接近王维的原作。 我们将宋人摹本中相同一处景色做比较,便能看出某种风格的变迁。在整体构图上,宋人郭忠恕依循了唐人的形式,包括山峦、树木、湖水、房屋的布局,都显得一样。但细看下来,宋人在对树叶、山石的表现方面,技法更加丰富,宋人的画整体给人一种精致、纤细、内敛的印象,而唐人的画作则显得雄浑大气,山石和建筑都尽显了力度和张力。 特别在细节处,比如左下角湖面驶过的船上,唐人画中的五位人物之间的关系、比例更显得自然。而宋人对这些小人的刻画,水准却倒退了。在郭忠恕的摹本中,刻画的船及小人虽然也精细、用色鲜艳,但人物显得呆板僵硬,比如船尾的划船者,在唐人的画中,简洁的几笔就描绘出弯腰用力的体态,而宋人的画中却缺乏了这种力量对比,虽然郭忠恕被誉为“屋木楼阁,自成一家,古今称为界画之绝响”,但在相比唐人的车船,还是略逊一筹。 到了元代,王蒙曾经在一友人的“藕花轩”中见“右丞辋川图”,他在陈姓朋友家见的这幅也应为后人摹本,王蒙在画上题跋说,该画已经残破,笔墨几不可辨。他依据自己的印象临摹了此幅辋川图,这幅临摹深深地打上了他自己的风格烙印,细腻的皴法随处可见,错落的各个景色间布满了云雾,整片湖光山色被一种空灵的氛围所笼罩。 明代时,吴门画派的仇英和沈周们也绘制过辋川图,但这些辋川景色早已脱离了唐人的风格和形式,我们从中可以看到他们鲜明的个人风格是时代特点。我们可以比较宋人、元人和明代各位大家对王维《辋川图》的摹本,便能感受到这幅“旷古驰誉”名画非同凡响之处。这些景色各自独立成章,但又连贯为统一的大画面,随着画卷展开,引人入胜。 到了清代,对王维画作的摹本层出不穷,这类的构图和景色,被后人称之为“川样”。这并非一副简单的“辋川景区”介绍游览图,明代董其昌认为,摩诘所谓云峰石迹,迥出天机,笔意纵横,参乎造化者。他因此推崇王维为“南宗之祖”。很少留下真迹王维,成为南宗山水的精神导师,一代代文人开始沿袭前人仿制的辋川图,走入王维缔造的“神境”。 不光如此,就像潇湘八景被传到日本后备受日本人珍惜推崇一样,辋川图被传至朝鲜后,一直成为朝鲜知识分子所推崇的美学和人文精神样本,获得了极高的赞誉,并对韩国古代的文人山水画和山水田园诗的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。 (全文完) (图片源于网络,如有侵权,联系删除)文章来源:https://www.kaimen360.com/article-5117-1.html欢迎添加微信zmkmsc或加入古玩收藏交流QQ群(282603373),认识更多古玩收藏爱好者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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